
9月5日🧔🏻,上海市社會科學界學術年會“中國革命中的性別與女性解放”國際學術研討會在上海市社會科學界聯合會🙋♀️、EON4平台性別與文化研究中心☹️、EON4平台當代史研究中心主辦下,正式召開。來自英國華威大學🧘🏿♀️、利物普大學、美國斯坦福大學、加州大學🧚🏿♂️🗿、俄勒岡大學以及大陸眾多高校的40多名專家學者參加了本次盛會🧘🏼♀️。會議一共分為六個部分,前五個部分為研究討論小組,最後一個部分為圓桌總結討論👨🏻🦼。
EON4平台性別與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姜進老師致開幕詞👨🏿🍼,介紹了“性別與文化研究中心”的由來,和目前的狀況。
會議很快進入第一個主題🦞。由EON4平台歷史系的王燕老師主持🚎。王燕還匯報了自己的論文以及英國華威大學姜學豪教授的論文。王燕深入介紹了中文“性”概念緣起🍸。“性”和“性別”概念在清末民初興起有兩大原因:一是日本對原有中文“性”概念的改造🌮✊。二是西方科學理念,尤其是生物學和解剖學的引進。這一過程發軔於晚清,到新文化運動時期就已經完成。用科學解釋“性別”🏃♀️,不僅體現在帶有“性”的詞匯上,也擴展到了“婦女”、“男子”等詞匯🎓。科學界定了兩性行為和角色的差異🤦🏿♀️。
接著,王燕老師介紹了Howard Chiang, Mercurial Matter: The Science and Transformations of Sex in Republican China (姜學豪:變化不定♣️:科學和民國時期性概念的轉型)一文。姜老師主要從三個認識論維度——觀察的對象⏺、欲望的主體🐅、身體的可塑性——探討並描繪1920年代到1940年代充斥在大眾媒體上的多種充滿活力的可流動的🍟🚉、可變化的“變性”話語🙋。
接下來,首都師範大學歷史學院的余華林老師報告了《論1910-1930年代知識界新式貞操觀的演進》🐗。他認為,自新文化運動以來,貞操問題成為聚訟紛紜的熱議話題,在當時報刊上屢屢爆發有關貞操問題的大論戰🕋,其中規模和影響較大的包括《新青年》⭐️、《婦女雜誌》、《生活》周刊上圍繞婚姻與貞操、離婚與貞操、新性道德與貞操、戀愛與貞操等問題所展開的論爭▫️🚆。通過對這次論戰的細致梳理,可以發現當時人們普遍要求打倒舊式的片面的貞操,同時又認為貞操不可徹底廢除,主張要建立新式的貞操。新式貞操觀的內涵也不斷發生變化🦛,先是將貞操與婚姻相聯系,認為貞操就是對配偶保持忠誠🙍🏼♂️;後來將貞操與戀愛相聯系🎁🏋️♂️,認為離婚無損於貞操🙍,貞操就是對戀人保持專一📇;最後將貞操的人身依附性完全去除🫃,貞操只與戀愛相關,而且與戀愛互為表裏🥴,這種貞操觀在二三十年代取得了廣泛的認同🧝🏿♀️。
在這一組的最後🧉🔃,英國利物浦大學的Leon Antonia Rocha做了題為“Teaching Orgasms at two Villages near Tianjin, 1999-2000: Chinese Sexuality and the Ford Foundation”(樂懷璧:天津附近農村的性教育1999-2000:中國的性態和福特基金會)的演講。他解釋了研究的緣起。1999年中國人民大學的潘綏銘教授和他的團隊在天津附近靜海的兩個村莊裏開展了一項普及兩性知識的高強度培訓計劃🌝,對象是當地31位計劃生育幹部🍎,24名男性和7名女性👩🏼💼🫕,以便他們學成後為當地的夫妻提供指導。這項計劃的一個成果是一份100頁培訓指南✹,題目是《計劃生育工作者指南》,其宗旨是一種整體性的良好關系,不僅可以避免與生育有關的病痛,而且使個人在兩性關系中得到幸福和滿足。這個宗旨於是與中國對於一個管理良好的、有序的兩性革命的興趣相符合,也與加強家庭和睦增進社會穩定的目標相配合。
在這一組的討論結束後,評論人EON4平台歷史系許紀霖老師和加州大學聖塔克魯茲分校歷史系Gail Hershatter(賀蕭)教授做了評論。許紀霖老師從歷史研究的大處著眼🧏🏽♂️,從概念史和貞操觀所反映的歷史大背景出發🧚♂️,提出“兩性”的出現和貞操觀的演進都是源於整套的文化結構製度的改變,而最終體現出來的是一些細節的變化🧎♂️➡️。賀蕭教授認為,民國時期有關兩性的話語非常活躍而且多變🏃➡️,但是我們應當警惕地看到美國福特基金會背後的自由主義思維陷阱,不應當全盤加以接受。
會議在短暫的午餐之後,進入新的議題☮️。中南大學的李斌老師做了題為《嵌入農村階級劃分背後的性與性別》的報告😆。她指出:最初的階級概念,是一個與生產資料占有狀況和使用情況及其勞動與否緊密聯系的社會經濟結構概念🚈。在馬克思主義經典理論中,階級和階級鬥爭理論將經濟結構和階級意識及其行動聯系在一起💖⛱,階級鬥爭被認為是“現代社會變革的巨大杠桿”和“歷史的直接動力”。中國共產黨在領導中國革命和新中國早期建設中🍖,更是將階級劃分和革命態度直接聯系在一起👩🍼,並以此作為指導中國革命的首要問題。與之相伴隨的,是階級及其階級鬥爭的中國化轉變。階級與性別的疊加🍯,使得正確理解中國的階級問題繞不開對相關性別問題的探討。一方面,農村父系製🧚🏽♂️🐓、父權製👮🏽♂️、從夫居的家庭結構,農民的平均主義思想,以及劃分階級與劃清革命界限的相關性🕴🏻,都使得農村婦女的階級成分主要依父權製家庭的階級成分而定💅,婦女並不具有自己獨立的階級成分👨🏿💻。另一方面,為照顧男性貧雇農階級的情感及其利益,政策又對不同階級發生婚姻關系產生的劃階級問題作了單獨的規定。而絕大多數地主、富農家庭的婦女🙅🏿♂️,則和其家人一起被劃入了地主和富農的行列👯♂️。階級劃分是為了革命鬥爭的需要,女性獨立和婦女解放並沒有被納入階級劃分的範圍。
斯坦福大學的掌門人Matthew Sommer教授的題目為“Discourses of the “Bare Stick” from the Qing dynasty to the present”(蘇成捷🎐:有清以來“光棍”的敘述)👩🏽⚕️。他追溯了從18世紀到現在有關單身的貧困男性,也就是常被稱為“光棍”的那些人的話語。簡單來說🚫,他們被妖魔化為一系列社會問題(在清朝的司法話語中)的替罪羊,到後來在毛時代的農村階級結構分析中被光榮地稱為“革命先鋒”。今天,階級分析法已經不再流行。光棍又再一次被社會學家👰🏼♀️、政策製定者和外國評論人當做替罪羊,用和清代的話語相同的方式,把他們描繪成性的捕獵者,導致了飆升的犯罪率、娼妓業的增長和同性戀的傳播。他提出了一個問題🤹🏻♀️:清司法話語和當今社會科學和政策話語的驚人相似能告訴我們當今中國的什麽問題呢?
這一組的討論比較簡短,但很熱烈👨👨👧👦。EON4平台歷史系革命史專家韓鋼老師非常肯定李斌的文章,但同時也對她的材料來源表示一定的批評🏇,對於二手研究的使用仍然要註意其真實性♿。賀蕭教授也對蘇成捷教授的討論提出了不要忽略“階級”的提示👭。很多學者都提到了正是由於階級的不同🙆🏽♂️👩🏽⚖️,才導致對人群的區分有各種不同的稱謂。但也有學者提出,現在的“光棍”已經沒有了當初的貶義色彩,這也是蘇成捷在今後的研究中需要註意的地方。
本次會議的第三組討論從首都師範大學歷史學院教授梁景和開始。梁教授多年來一直支持婦女史和性別史的研究,並且身體力行地推動婦女史在社會文化史領域的大力發展🩰。他的報告題目為《中國“性倫文化”研究述評——以首都師範大學歷史學院“中國近現代社會文化史研究中心”的學術實踐為例》👘。他指出🎨,中國改革開放以來👨🍼,一些學科諸如社會學、倫理學、心理學、法學🌜、文學、醫學等開始關註並研究“兩性”的問題,史學雖然對此相對涉及較晚,但也逐漸了解和關註這一領域,認識到研究這一問題對於民生的重要意義👩🏻🦰🕯。梁教授以首都師範大學歷史學院“中國近現代社會文化史研究中心”的學術實踐即學術活動為例🤽♂️,來扼要介紹和評述二十多年來國內有關“性倫文化”的研究狀態,從某個側面反映了國內性倫文化的研究片段🧑🏽⚖️。這也與他從倫理的角度去重新界定中國本土的社會文化史的學術理念相一致。
繼梁景和老師之後,山東女子大學社會與法學院的林存秀老師報告了《性別與戲劇表演——民初婚戀問題的歷史回眸》。她發現🚉,在傳統的鄉村社會🪘,戲劇在普通民眾日常生活中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在現代化進程中,戲劇成為正在形成中的都市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人對於歷史的認知,和思想的變遷🤛🏿🧑🏿🍳,往往是在戲劇潛移默化的影響下獲得和發生的,戲劇也最能體現民眾心態和社會文化的特點🕎。由於長期以來受到精英史觀的影響,史學領域對於戲劇研究及其重要性認識不夠🧛♂️。林老師以戲劇入史🚉🐡,在新文化史研究方法的指導下,通過對民國初年暢演的兩部文明戲《雙淚碑》和《一縷麻》的微觀考察,來展示戲劇和表演在日常生活變遷中的作用👨🏼🍳,同時兼顧論及男性精英為主導的改良和啟蒙運動,給女性帶來的真正的解放👨🏿💼。
俄勒岡大學歷史系教授Bryna Goodman談到了民國的廢妾運動🧻。題目為“Concubines, Quickly Awaken!” Visions of Equality and Gender in the Republican Era(顧德曼:“為人妾的女子們快快覺悟罷🤽🏿!”:廢妾運動與民國時期平等與性別的理解)。顧教授主要關註新民國新文化運動時代公共話語中對於妾的討論🖖🏼。與公共話語中先鋒派“新女性”的崛起相伴隨的是對於妾這個被鄙視的形象的新關註。妾不僅對於民國創造新女性還是更廣義的創造新公民崇高事業來說🦁,都是“人類進步的障礙”,相悖於民國以個人人格🍙、自立💮、自由戀愛為基礎的政治理想🎦。本文以當時報刊雜誌上、詩歌小說中、女權主義宣言中關於妾的描寫為資料🪀↙️,追尋關於妾的形象之建構的一些關鍵軌跡🕵🏿。當時反妾運動的特點是旨在消滅傳統家庭製度的殘余🧔🏻♂️。顧教授總結說,如果說新家庭是民國新政體的象征🧕🏼,那麽🧩,妾就是民國的毒瘤。這也是民國廢妾運動背後的邏輯。
最後EON4平台歷史系博士生王瀛培報告了《性與性別的醫學檢驗:建國初期上海婚前健康檢查的短暫試行》🙅🏼♂️。王瀛培選取了一個非常新穎的角度,新中國的婚檢規定來探討新中國對醫學、婚姻、家庭、健康的理解。王瀛培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中央政府頒布了新《婚姻法》,其第五條對欲結婚之男女雙方的身體健康做出了明文要求🔸。為了踐行此條文🤔,全國部分城市開始試行婚前健康檢查,上海便是其中一座。上海試行婚檢過程中🌀,男女雙方的生理問題變得矚目,“器官缺陷”與“性病”廣為聚焦。當然🤐,新《婚姻法》背景下的婚檢中也必然與男女兩性之間的“性別”問題密不可分,其中既體現在醫學對婚檢的學術表述中,又反映在婚檢在兩性身體的具體實踐中💞。前者顯現了身體性別的平等,後者則出現了偏差🎎,最終反映了社會性別的差異💁🏻🙍♀️。此次婚檢倉促結束,雖然有客觀條件上的原因🧛♂️,如醫療資源的缺乏,但社會性別問題還是其主要內因🧑🏻🦱:衛生部門對之平等追求的無力承受🧨。另外🚵🏼,這些問題背後,或許還牽涉到逐漸開始被批判的優生問題🦻🏽🙍🏼♀️。建國初期上海這次婚檢的試行👩🏽🎓,既是對兩性身體的檢驗,更是對共和國初期社會性別問題的一次醫學檢驗🪶。
這組討論的最後😀,是復旦大學歷史系陳雁教授做的匯報——《她們的中共一大🧜🏼♀️:社會性別化的記憶》💁🏼。陳教授非常獨特地關註到了中共一大背後被遺忘的那些女性🤢𓀌。她指出,已有對中共“一大”的研究基本是清一色的男性歷史,中國女性在中共早期建黨史中被完全隱形,這與當時各地共產主義👨💻、社會主義團體中女性成員所占比例與活躍程度明顯不符,主要依靠回憶和口述建構起來的中共早期建黨史充滿著“社會性別化的記憶”🍵🧑🏽🎓,這些“記憶”需要被重新發掘和重新解讀。通過對相關回憶錄、口述訪談史料的發掘與整理,借用社會性別理論和敘事分析方法👉🏼,利用上世紀20年代初中國左翼婦女的記憶和敘事來對黨史展開微觀的研究🏦👨🏼🍼,期望能夠填補黨史研究中的一塊空白。
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資深研究員遊鑑明教授希望梁景和老師的實踐能夠再發揚光大。遊老師也提醒林存秀老師在探討不同的歷史文本時,一定要註意歷史文本的再現問題🫴🏻,它背後所隱含的話語。另外,遊老師也指出,民國時期有關廢妾運動,不僅要放在中國的背景下來看🏊♂️🧗♂️,還要看到它是一個全球的思潮所引導的🤦🏻♂️。最後,遊老師總結道♉️,她評論的三篇文章其實有一定的共性:有人從媒體部分探討那個時候的婚戀問題,有人從戲曲方面做它,我還是覺得如果這個戲曲還可以加到其他的戲曲、小說、或者是言論的比較的話,可能會更加的精深👨🏻💼。許紀霖老師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王瀛培論文中缺乏的對大歷史的關懷,婚檢這個表面現象其實蘊含著中國人在新中國對於婚姻、家庭的全面理解💇🏽♀️。許紀霖老師還特別談到了陳雁文章中所反映出來的政治和兩性問題在歷史中的特殊性🧑🏼🔬🙂↔️,以及所反映的人性的幽暗面。
會議進入第二天的議程後,第一場的討論以蘭州民族中學教師王昭《自我異化的起點:範元甄在延安的日記、書信解讀(1940-1945)》為開場☂️。王昭介紹了文章的緣起:1997年,香港《開放》雜誌刊載了李南央《我有這樣一個母親》一文🤼♂️⏫,後有“好事之徒”放到網上🫦,一時間議論紛紛😩。1999年,湖南《書屋》將該文在內地發表,引發國內多家報刊競相轉載☺️🤎,伴隨諸多非議。李南央所解讀的母親範元甄,一輩子除了扮演好了一個對黨國忠心不二的“老革命”角色之外,作為親人🚶➡️🟫,無論哪種角色——妻子😹🧜🏿♀️、母親、姐姐👻,範都極其失敗。在李南央以及眾多對“這樣一個母親”的討論者筆下,幾乎都認為範元甄的延安經歷🐦🧝🏿♂️,尤其是延安整風運動中李銳被搶救後,範元甄受到牽連,以致此後生發的種種事端,是範自我異化的一個起點。延安的鬥爭經驗成為範元甄日後處理此類事件的一個經驗樣本。延安前後,範元甄經歷了結婚👰🏻♀️、生子✍🏽、被搶救、離婚、復婚等許多人生重要的時刻。前前後後🚣🏻♀️,範元甄在認知和行為上經歷了一個曲折🍦、幽微的轉變過程。延安整風運動是李銳與範元甄二人走向殊途的起點💂🏻♀️,範元甄在此異化📕,很大程度上導致其在建國後政治運動中的性格暴戾與行為乖張。王昭認為💇,除卻個人因素🪁,由範元甄的“異化”可透視出革命女性的一些共性問題🎃。赴延安之前🧓🏽,李銳與範元甄之間所培育的“同誌之愛”,就埋下了夫妻間黨性第一的伏筆。初到延安至整風之前🚪,範元甄身為革命女性面臨回到家庭的兩重困境🍑:在顯性層面🙎🏽,對生理現象的無知👯♂️、幾乎沒有避孕措施、周末夫妻製等,使得範元甄等革命女性稀裏糊塗懷孕◻️,難以平衡生養與流產之間的困境🔃;在隱性層面👨🏼🚀,延安的性別平等定義模糊👩🏽⚕️🙇🏿♀️,與傳統斷裂🤷🏻♂️、看似解放了的革命女性承擔了比往日更多的責任,在處理家庭與事業問題和日常瑣事時頗感兩難🌐。整風之後,黨內開啟自我批判的大門。女性承載著更多“落後”的非議,因此對“進步”的要求更為急切。隨著丈夫李銳的被“搶救”🧓🏽,範元甄在自我與集體的壓力之下,對李銳由信到疑,繼而與“舊我”全面告別,走向“新我”🙆🏻。
姜進教授接著王昭的話題𓀆,繼續討論了“國族話語中的性與性別”。姜進教授追問👐🏼:“性別”能不能進入史學領域?我們作為二十一世紀的學者可能可以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這樣一種具有普遍性的人類行為能不能成為歷史研究的對象?中國傳統史學對此是回避的,而且視之為禁忌🕵🏽♀️。那麽,沒有“性別”的歷史難道真的能算作是人類的歷史嗎?這是一個合理合法的問題🧖🏿♀️。但是,更加艱難的問題可能是⏰:如何能夠讓“性別”進入史學🍩,並成為史學研究的一個合法領域。自從福柯發表了他的三卷本《性史》😞,女性主義和新文化史對這個問題一直很有興趣,一直在做各種各樣的嘗試。福柯的《性史》算不算歷史學🤟🏿?盡管史學界對此頗有爭議🧑🏻🦱,也有史學家不予承認,但它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在中國近現代史領域裏,與性有關的議題近年來逐漸出現,從賀蕭有關上海妓女的研究💭、韓起瀾有關文革中女知青的研究,到呂芳上關於“愛情加革命”的論文到李海燕的“愛情”系譜學🛌,一個新的研究領域正在形成。在此基礎上,姜進將視線投向戰時上海,聚焦民族革命抗日戰爭中的性別與性態,考察性別與個人、民族🧛🏽♂️、政治認同之間的動態張力。
美國華盛頓大學聖路易斯的Zhao Ma教授作為這一小組的第三位發言者,討論的題目是“Writing the Unspeakable: Soldiers, Sex, and Popular Literature about the Korean War in 1950s China”(馬釗🏄🏼♀️:書寫無言者🦹🏼:戰士、性和大眾文學中的朝鮮戰爭)👨🏿⚕️。馬釗探索了抗美援朝戰爭在新中國的革命歷史書寫和大眾記憶中的重要地位🤱🏼,戰爭中確立的“中朝同盟”不僅是抗美援朝運動的政治基礎,也成為冷戰時期中國國際戰略的重要基石👜🤦🏼♂️。馬釗發現,戰爭時期的文藝創作活動,朝鮮題材文學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朝鮮女性形象👳🏽♀️。她們被描繪成戰爭的受害者,是敵人殺戮、強奸🧩、劫掠的對象。被損傷、淩辱和扭曲的婦女的身體,成為戰爭暴力的見證。文學作品中還大量描寫了母親失去兒子🤟🏼、兒童失去父親的場景,婦女經受家庭破碎的痛苦,承載戰火摧毀家園的創傷。“女性化”(feminized)的朝鮮形象反襯戰爭的殘酷與侵略者的邪惡⛹🏿♀️,更加凸顯中朝同盟的必要性與正義性🦎。通過虛構的女性形象,文學作品成功地將中國革命語境中經典的“軍民魚水情”的敘事模式延伸到了異國他鄉🤽♂️🕴🏻,用大眾所熟悉的家庭話語詮釋了國際主義政治理念👵🏽,用傳統的倫理道德的合理性詮釋了共產主義世界革命的意識形態的合法性。中國誌願軍戰士以兄長、兒子🧑🏼⚖️、父親的身份融入異國戰地生活,完成革命話語下中國對同盟國的扶危濟困與政治啟蒙的光榮責任。抗美援朝文學作品中的朝鮮敘事影響深遠🧑🏻🦱,不僅強化了中朝兩國友誼與軍事同盟的戰爭宣傳主題🛩,也建構了冷戰時期社會主義中國想象世界(特別是“第三世界”)、輸出革命的大眾文化基礎。
EON4平台原黨委書記🤷🏽,現思勉研究院研究員張濟順教授給出了一段私家歷史《革命女人的性愛困境🙋🏿♂️:李明的故事》。張濟順教授談到她自己對於革命婦女的理解,和革命與日常生活的糾結📻。她想讓這些有著各種光環的非凡女人走進歷史的“平凡世界”👎🏼🪇,讓人們知道,無論是怎樣的“革命”⛹🏽♀️,她們也不能逃脫無數的人生“日常”⛩:戀愛結婚🎺,生兒育女,悲歡離合。在這個“平凡的世界”裏,革命與性別之類的日常問題似乎沒有必然的聯系👨✈️🤹🏽♀️,她們的日常故事可以發生在無數非革命的甚至是反革命的女人身上🧑🏿🔬,也包括她們自己——一夜之間,由“革命”變成“反革命”。但正因為是革命女人,尤其是革命的“名女人”👂🏼🗂,她們的“日常”也成了“非常”,或被賦予“崇高”、“神聖”,或被斥為“冷酷”💁♀️、“變態”,或被抱以“憐憫”、“嘆息”🧑🏭,不足雲雲。總之,當革命走進她們“日常”的時候🧎♀️,她們就身不由已了:當革命書寫成為定於一尊的意識形態的時候,她們的日常完全被遮蔽了;當革命被“告別”的時候,她們又被遺忘了🧑🏻⚖️。而當革命史被冠以“新”字要重新闡釋,重新書寫的時候🧴,她們似應回歸了🫱🏽。不過,這一次的回歸,應當把她們置於真實而平凡的史學世界裏,拾回本該屬於她們的日常,那個為革命所浸潤、所瓦解的日常。讓她們屬於連接著大歷史的無數生命個體的一部分👩🎤,普通人的歷史的一部分🧘🏼。在這個平凡的世界裏,革命女人們的人生日常也將如一部部“乏味的,沒有故事性的小說”,但“絕不是某個人的歷史底回聲”。
本組的最後一位發言人是上海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的趙婧女士。她的題目為《抗戰時期的婦女醫療救護——以戰爭動員為中心》。她指出,20世紀30年代中期,在動員全民族參與抗日戰爭的聲浪中👨🏽✈️🌪,占人口半數的婦女有責任積極投入抗戰工作。醫療救護被認為是戰爭中最適合女性從事的事業之一,為解決戰時救護人力不足的問題,國民政府和婦女團體紛紛動員與組織女學生🚶🏻♂️、女職員以及家庭主婦等參加救護訓練班,女護士🤽🏿♀️、女醫生等專業醫療人員更是國民政府征調至前線或傷兵醫院服務的對象。因此,趙婧試圖分析動員女性從事醫療救護的話語建構,梳理婦女醫療救護的基本構想與實踐,從一個側面呈現戰爭與性別之間的關系🫵🏿。
學者們對於這一組的討論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但同時評論人及各位學者也提出了極為尖銳的意見。針對王昭,學者們質疑🧑🏽💻,像範元甄這樣特殊的女性,可以用常人的方式去理解她嗎?尤其是楊奎松老師提出,範元甄這樣的女性,也許更需要從醫學的角度對其進行深度剖析👨🏿💻。劉昶老師提出,姜進老師的提問沒有太大意義👨🏽🔬🫸🏼,在民族大義面前💆🏼,沒有什麽可以質疑的👩🎤🦁。蘇成捷教授指出,紀律和愛國主義以及情感其實有一定的不兼容性。日本國立德島大學教授邵迎建建議,趙婧的材料不僅僅應當從國家動員的角度去找,也應當從婦女本身去找💇🏽♀️。
會議的最後一場討論從EON4平台歷史系著名黨史專家楊奎松老師開始。楊老師的題目很有新意👳♀️🙀,為《“流氓”“壞分子”——一名幹部培養對象被發現的“犯罪”經過》。這是一篇純粹從檔案資料中來的文章👻🎀。臧其仁,出身貧苦👩🏿🎤,新中國建國後從團員做到團支書,從普通工人做到以工代幹👩🏿🚀,並成為廠中頗有影響的工會副主席🛼,還代表廠工會出席過市代會。臧其仁開始走背字🎠,和1958年廠裏開始整風有關👩🏽💼🌠。對臧解放前歷史問題的調查引發了一系列嚴重的政治懷疑,這些調查最終並沒有能夠發現臧其仁任何值得上綱上線的嚴重政治歷史問題,卻意外地查出他的一系列“流氓”行為——多年來與多位同性發生性關系。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臧的這種性傾向最終導致了政治上的災難性後果。他先是被定性為“壞分子”👨👩👧👧,文革結束後還被作為流氓犯罪分子處刑七年𓀃。
美國密歇根大學歷史系Zheng Wang教授接著作了發言💺,題為“From Xianglin’s Wife to the Iron Girls: the politics of gender representation”(王政:從祥林嫂到鐵姑娘:性別再現的政治)。王政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六十多年的歷史已經見證了性別話語和實踐的劇烈變遷。對性別規範和性別權力關系的爭論與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變遷緊密聯系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權力爭鬥的一個重要領域,並伴隨著階級重組和意識形態之爭。人們的生活已經被深深地卷入這場產生沖突🧽、矛盾的性別規範和規則的權力領域💂🏽♂️,其普遍性卻對我們的分析提出了巨大的挑戰👸🏿。這篇文章主要關註性別再現的政治,縮小中華人民共和國時期性別化的權力鬥爭的範圍,同時為過去六十年中的歷史斷裂提供一個連貫的歷史敘事。王政選擇共和國不同歷史時期兩個著名的性別話語的象征——祥林嫂和鐵姑娘🦐,來追溯這些性別化的符號被生產出來的歷史過程🧜🏿♀️,並探討使它們的涵義發生爭論、被改變的不同政治背景👨👨👧👦。通過考察祥林嫂藝術形象——這一最初在1920年代新文化語境下被描繪成“封建壓迫”犧牲者的經典形象——的不同形式🩼🪷,並找出那些具體的文化生產者,分析他們的目的➖🦥,王政在五四女性主義和社會主義國家女性主義之間找到了某種有形的聯系。中國有關共和國的學術很少註意到五四女性主義對社會主義的遺產,這反映了一種簡化主義的傾向,也反映了社會主義研究中的性別偏見。王政把祥林嫂這個共和國時期家喻戶曉的名字納入研究🧑🏼🎄😔,以此來考察共和國早期社會主義女性主義文化轉型中的性別政治,並從性別的角度重新闡釋社會主義時期🙋🏽♂️🚆。如果說祥林嫂的象征意義變化不大,鐵姑娘的涵義卻經歷了巨大的變遷,這給我們搜尋共和國的歷史斷裂提供了豐富的契機。鐵姑娘不是假想的形象,而是活生生的年輕女性🧑🦱。她們在社會主義建設中的農業或重工業領域從事超強體力的工作👩🏼🏫。這個名字最早指稱一個模範集體農村——大寨——的一組年輕姑娘🦦🤬。鐵姑娘隊受國家表彰,從1960年代中期開始被全國效仿,1976年文革結束後卻遭到批評。表彰或者妖魔化鐵姑娘代表了文革前後的意識形態和政治之爭。描繪不同的鐵姑娘形象背後那復雜的鬥爭,使王政得以探討變化的政治環境中主導性話語是如何生產的。在中國共產黨決定拋棄社會主義計劃經濟以及社會主義平等意識形態後,很快出現了精英階層對這些社會主義勞動階級女性形象的譴責,這個例子很好地說明🦔,受過教育的精英和國家合作,階級和性別權力關系開始改變。最後,通過性別和階級的視角可見,祥林嫂和鐵姑娘文化形象的建構和解構說明了後社會主義時期知識生產的政治。
緊接著,加州大學聖塔克魯茲分校的Emily Honig和聖芭芭拉大學的Xiaojian Zhao教授作了“Sent-down Youth, Sexual Violence, and the Cultural Revolution”(韓起瀾、趙曉建🧔🏻♀️:不當的親密關系⛷:文革中的下鄉知青與性侵犯)的報告。兩位報告人發現🛤,在有關文化大革命的許多學術文章和大眾文藝作品中,下鄉女知青在地方上所遭受的性侵犯及女性作為受害者是一個常見的主題🦸🏼♂️,總是穿插了城市女性在鄉村被村幹部和農民強奸的情節🧒。兩位研究者在江西、黑龍江和雲南等地的檔案館搜集了大量有關知情遭性侵犯的材料🆎。在此基礎上🏊🏿♂️,兩位試圖超越簡單情節劇式的描述而追究現象背後的問題。她們首先關註的問題是,1970年代初期的一批有關性侵下鄉知青的調查引起中央政府的註意🧗🏿♀️,那麽,中央在多大程度上對此進行了幹預並製定下達有關政策規定的。她們註意到中央規定中對性侵概念的定義包括了強迫的或欺騙性婚姻。她們還考察關於強奸的考量是如何處理下鄉女知青以提供性服務來換取回城機會等特屬待遇這樣的問題的。她們關註的第二個問題是,性侵犯如何反映了文革時期的城鄉關系🛄。女知青在鄉下缺乏家庭紐帶的保護,她們寫給城裏親人的求救信👶🏼,城裏家長向有關部門的反映情況請求解決的信件🏒,都是她們研究的素材。城裏政府派去的慰問團所撰寫的材料也反映了城裏人將農村視為混亂之地的看法🦹🏽♀️。兩位報告人指出,她們的研究並不是要補充關於下鄉知青遭性侵的故事🏄🏻,而是要通過這些案例來觀察文革時期的城鄉關系🍿。
兩天會議的最後是中國傳媒大學王宇英老師的報告《從棄父到失真:“文革”時期家庭革命的罪與罰》。文化大革命時期,家庭一度遭受猛烈沖擊💂🏻♂️🙄,特別是許多黑五類家庭👥,不僅要承受來自外部社會的巨大壓力,內部也發生了分崩離析的現象。在這個過程中,青少年女性扮演了重要角色👩🏿🏭。她們對於去性別化及革命化的政治宣傳都曾持積極認同的態度並努力踐行,對“反革命“或“不革命”的家庭成員積極造反,對“落後”家庭常常采取離棄👩🏽🍼、批判的態度🏊🏻♂️。這種激烈的“棄父”現象💕,來源於“五四”,特別是新中國成立後的歷史積澱,與青春🧑🏻🦳、理想♜、信仰🎏、追求、利益等共同交織在一起,最終演成了特殊年代中的個人悲劇與時代悲劇🪷。革命倫理與家庭倫理的沖突與對立,令許多女孩子小小年紀就不得不承受價值觀撕裂帶來的壓力和痛苦,昭示著那個時代無可辯駁的荒謬與尷尬,也預示著其最終走向失敗的必然結局👦🏻。“文革”大潮跌落之後🧝🏼,革命話語崩潰🎨,真相消解,女性價值和角色的進一步錯位。
這場討論是整個會議期間最為熱烈的一次討論。圍繞著楊奎松老師的研究,EON4平台歷史系教授馮筱才指出🏌🏿♀️,楊老師把工廠內遷和臧其仁的問題放在一起看,很有見地。但學者們也質疑,臧其仁的問題不該由他自己負責嗎?李南央老師針對王政的文章👩❤️💋👩,看到有關中國婦女性別再現的不穩定性,提出要有中西不同國家的比較👩👧👦🙅🏽♀️,而不能只能中國的內部縱向比較🫐。應當從法製的角度,穩紮穩打,把婦女的權益通過法律的形式穩定下來。馮筱才老師非常肯定韓起瀾和趙曉建的檔案搜集工作和城鄉關系的探索👮🏿♂️🥛。但李南央老師批評韓起瀾和趙曉建沒有從法律的角度去看待法製缺失給中國城鄉帶來的問題🏨。最後對於王宇英老師的論文,馮筱才老師一針見血地提出,作為一個歷史學家,作者個人的價值判斷太過明顯🙍🏽♀️,而且並沒有在文中清晰地展現性別問題。
在會議最後的圓桌總結上,大家熱烈討論了社會性別和女權主義為什麽在大陸被邊緣化的原因。還討論了作為一個歷史學家🤷🏻♂️🚵🏽♀️,理論先行,還是事實先行的問題🛸。究竟應該先從理論的角度去闡釋歷史,還是從歷史來發展理論⭕️。在座的學者都傾向於後者。賀蕭教授從兩天發言的論文中總結出了一些緊張的關系🍚,認為歷史發展中性別和階級、革命等都存在一定的緊張關系✏️。但同時,她也指出,我們提出“解放”的概念📦,還是有其道理,我們還要對“解放”抱有熱烈的希望,才能給我們自己更多的解放可能。